真情固可贵   “移情”价更高

           ━━从诗歌中的移情手法说起

◎    江苏省苏州市长桥中标学  祖海成 

气之动物，物之感人，故摇荡心情，形诸义类。（《诗品序》）这四句是说人的思想感情因受外界事物的影响而引起变化，并用类比的事理人情来表现。也就是说主人公对对方有所举动，作者却不直接描述，别出心裁地变化了描写的角度，避开了直而显地写自己之思，去描摹所感之物，所思之人正在热情地感动于自己，思念自己。这种移情的手法比单纯写自己的所感所思更翻进了一层，化直而显为婉而深，笔法曲直空灵，达到了一种“退一步海阔天空，换一位情深意切”的艺术境界，颇具艺术感染力，真可谓“移情”价更高。

一

《月夜》这首诗是杜甫创作于天宝十五年八月的长安。这一年五月，杜甫从奉先移家至潼关以北的白水；六月安禄山军队攻破潼关，玄宗奔蜀，杜甫携家眷北行至鄜州暂住；七月肃宗李亨即位灵武，杜甫只身前去投奔，途中被安史叛军俘虏至长安。于是作诗《月夜》一首，以表达对爱妻的深深怀念之情。那么这种怀念之情是如何表现得呢？

月 夜

杜甫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今夜鄜州月，闺中只独看。

遥怜小儿女，未解忆长安。

香雾云鬓湿，清辉玉臂寒。

何时倚虚幌，双照泪痕干。

“今夜鄜州月，闺中只独看”。这首诗大约写于中秋之夜，“今夜”也许是中秋之夜。这本是举家团圆赏月之夜，所以诗从月写起，这就使得悬挂在鄜州的月也变得多情起来了。它是一种景，一种气氛，又何尝不是一种情感的触媒呢？鄜州又是妻子儿女暂住之地。“闺”本义是宫中小门，也用以指宫室内室，并特指妇女的内室。此诗中“闺中”当指诗人的妻子，此处沿用以处所代人的习惯。

此时此刻，诗人推测妻子定在鄜州栖身之所望月怀人：为亲人不能团聚而叹息，为丈夫在长安的处境而担忧。天宝十四年十一月，诗人的幼子不幸饿死，诗人十分惭愧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。“所愧为人父，无食致夭折”正是这一愧疚的体现。杜甫在长安奋斗十年，却未能荣进，处处艰难，自然他的妻子也不可能“荣获显贵”。丧子，壮志未酬，诗人内疚是自己未能尽职，欠了妻子很多“债”。诗人在这中秋之夜，不说自己不能安寝，想对妻子倾诉真情；而试想暂住在鄜州的妻子望月怀人，久久不能入睡，感念今日丈夫身陷乱军集中营里，安危未晓，生死未卜。

这种移情于妻的手法，充分显示出诗人对妻子的真挚感情。这种感情就是通过移情在推测设想中展开的，读来感人至深，真可谓“情深深，意切切”。鄜州与长安的距离更不能阻隔夫妻之间的深情。妻子为诗人承担的精神负担也可想而知了。这种移情从某种程度上更是诗人那家愁、情愁、国愁和壮志难酬的集中释放。

二

作客异乡的游子，思乡怀亲之情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们的心头。不过有时这种感情不一定是显露的，但一旦他们遇到某种触媒━━最常见的是“佳节”━━就很容易爆发出来，甚至一发而不可抑止。因为佳节往往是家人团聚的日子，应唤起人们很多欢乐的记忆和想象，而除夕之夜，传统习俗是一家欢聚，“达旦不眠，谓之守岁”。（《风土记》）因而他们身上往往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故乡情结，其作品往往流露出恋土怀乡思亲的的情感。对一个游子来说，毕竟是举目无亲的异乡，而且越是繁华热闹，在茫茫人海中的游子越感孤孑无亲。也正因此，亲情越显珍贵，这时的距离也就更能产生美，更具蕴涵。高适的《除夜作》把游子的这种思亲之情表现得真挚婉转！

除夜作

高适

旅馆寒灯独不眠，客心何事转凄然？

故乡今夜思千里，霜鬓明朝又一年。

“旅馆”二字点明了作者身份仍是游子，自己远离家人，身居客舍。而在这万家灯火，举家团圆的除夕之夜，作者却孤身一人，举目无亲，只能与灯相守。也许是作者爱的深沉，思的急切；也许是作者寄予异乡，一切都那么陌生很，不习惯；也许旅馆之外千家万户的灯火更加通明，欢聚更欢……所以作者能感受到的竟是同样发出光和热的灯，有的居然只是寒气逼人。正可谓“心情好时雨亦晴，心情不好时晴亦雨”。旅馆的那种凄冷应和着诗人的那种凄寂，诗人自然难于入眠，更何况是除夕之夜呢？

读罢一二两句，诗人要倾吐他此刻的心绪应是顺理成章的了。可是一句“故乡今夜思千里”似奇峰突起，山重水复，在不平凡中更添神奇。“故乡”借指故乡的亲人，“千里”指千里之外的自己。意即故乡的亲人在这个除夕之夜定是想念着千里之外的我，想着我今夜不知身处何地，想着我独自一人如何度过今夕……这又何尝不是千里思故乡的一种真情流露呢？沈德潜说：“作故乡亲友，思千里外人，愈有意味。”（《唐诗别裁》）之所以“愈有意味”，是诗人创造出一个象外之意，言外之旨，含蓄深沉的艺术境界，把对亲人的深挚情思通过“千里”这个载体抒发得更为婉曲含蓄，从而把双方那种思之久，思之深，思之苦，思之真的感情通过除夕之夜抒发出来，可以让读者领略到其中更深远的意境。从而使亲情更显质朴，更显深厚。这朴质、深厚的亲情，正是“移情”的艺术力量所致。

三

古人有云：“夫诗者，求发其喜怒哀乐之情；如使人读之无所感动，非诗也。”━━这意思十分显豁：诗要“发其喜怒哀乐之情”，以便吸引人，感动人，引起读者的共鸣和心灵的震颤。在诗歌中，诗人为了熔铸自己更浓厚的情，往往移情于物，从而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目的，使诗的感情得到升华。

春 望

杜甫

国破山河在，城春草木深。

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。

烽火连三月，家书抵万金。

白头搔更短，浑欲不胜簪。

首联由“国破“切入，营造出一种凄凉的氛围，不由人不产生揪心的苦痛。一个”破“字，使人怵目惊心。”草木深“则告诉读者，春降临长安，却因无人料理而愈显杂草丛生，这更反衬了景象的衰败。一个”深“字令人满目凄然。诗人在此明为写景，实为感怀，寄情于物，托感于景，为全诗创造了抒情气氛。

颔联移情于物。诗人运用拟人修辞，赋花鸟以灵性，让花“溅泪”，让鸟“惊心”，藉此渲染和烘托出人的“感时”与“恨别”。本来，鸟语花香是春天的美好景色，是人们喜爱的东西。鲜花上布满了露珠，在旭日的映照下更显晶莹剔透；鸟鸣更增添春天的生机昂然。在这里我们本应看到一幅“万类霜天竞自由”的景致。然而诗人却见花之垂泪，闻鸟之惊心。何为其然也？因为杜甫是位关心家国的诗人。当他看到都城长安被叛军攻陷，长安残破不堪，国难当前，再加上自己长期颠沛流离，家愁难消。面对这些现实，诗人“感时”之深，“恨别”之切，才有了这种反常心理。因而明媚的春光不能使之稍减，反而使之加重。如果不是愁苦之极，何至于此？颔联这两句和李义山用“沧海月明珠有泪，蓝田日暖玉生烟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因为诗人有着特别的情感和特殊的遭遇，因而他笔下的物事饱蘸真情。为什么诗人的眼里常含着泪水？因为他对家国爱得深沉。用“移情”来写哀情，更衬托哀情之哀。

用移情手法来反映生活和表达思想，更能引起读者共鸣，使其受到强烈感染；更能开拓出一种全新的意境，留下思考和余味的空间；更能升华主人公的感情，使其生命之价值在长度、高度、广度和厚度上升值。真情固可贵，“移情”价更高。